坚持真理 对古人负责的人——访柳书咸先生

光华通讯社记者赵平  郝韵  王璐瑶采访报道

主持人:大家知道柳书咸先生在诉讼中是一把好手,在法庭上唇槍  舌战,慷慨陈辞,冲锋陷阵,鲜有能敌。但不知道柳书咸打笔墨官司也同样有一技之长,见解独到。今天介绍的这场笔墨官司,虽然只是一字之争,却因为牵涉到宋代大文豪苏东坡,故必将引起文学艺术界的格外关注。今天我们请柳书咸先生介绍一下相关情况。

柳书咸:首先我们先从网上看一段视频。这是一幅苏东坡的作品《尊丈帖》,释文是:尊丈未及作书 近以中妇丧亡 公私纷冗 殊无聊也 且为作此恳 轼又白。

主持人:你对这幅作品有什么疑问吗?

柳书咸:此幅作品应当是《尊文帖》,而不是《尊丈帖》释文应当是:尊文未及作书 近以中妇丧亡 公私纷冗 殊无聊也 且为作此恳 轼又白。

主持人: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尊文,而不是尊丈?你有十分的把握吗!

柳书咸:这一点我很自信,我写了一篇小文,解一字之疑,了一段公案,详细阐述了我的观点

解一字之疑 了一段公案

——苏东坡《致杜氏五札之五》“尊丈”与“尊文”之辨

柳书咸

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苏东坡《致杜氏五札之五》纸本,行书,凡三行,计二十八字。刘正成先生为此帖所加释文如下:
尊丈不及作书。近以中妇丧亡,公私纷冗,殊无聊也。且为达此恳。轼又白。
    由是,该帖又名《尊丈帖》,人们对全文的理解为:苏东坡好友杜孟坚的父亲或岳父来不及写信。苏东坡因一年两丧(妻王弗和儿媳欧阳氏)官场失意,“公私纷冗,殊无聊也。”特写信致歉。
然而,这样理解势必引发一段理不清的公案:
    其一,正如刘正成先生所说,杜君懿乃东坡伯叔辈,治平三年苏洵卒时,已五十八岁,到元祐末,已近三十年,即使在世,亦非可以常通书信之人。此论如果成立,便会动摇该札的全部根基,信就不一定是写给杜孟坚的,把该札命名为《致杜氏五札之五》也是没有根据的。
    其二,杜道源与杜孟坚是父子关系,父亲的情况儿子最清楚,苏东坡有什么必要告知杜孟坚“尊丈不及作书”,又从何得知“尊丈不及作书”?
    其三,杜道源或其亲家来不及写信,与苏东坡“近以中妇丧亡,公私纷冗,殊无聊也”有什么相干,苏东坡根本没有必要向杜孟坚“为达此恳”。
    其四,从啜茶帖、京酒帖可看出杜道源是苏东坡的平辈,杜孟坚是苏东坡的晚辈,此信从文意上分析是写给平辈杜道源的,而不是写给晚辈杜孟坚的。
    近日笔者在常州东坡公园观赏该帖时,偶然发现“尊丈”当为“尊文”之误读。全文内容理不清,原来是鲁鱼亥豕之故!
   如图,第二字貌似“丈”字,但从起笔、行笔、收笔细微处观之,显然是“文”字。横的上面是一点,从起笔的角度可以看出,从点的收笔也可以看出;从苏东坡屏事帖所写的“丈丈”分析,书写风格与之迥然不同,第二笔起笔后应直接向下行笔,不可能出现横画上面的缺口。
   若将此字释为“文”,全文内容就可以豁然贯通,多年来困扰各位专家的一段公案也可以理清了:
   全文是元祐九年写给杜道源的一封信的附言(又及)。“尊文”即杜道源的文章。杜道源曾作一文请苏东坡指正并作书传世,苏东坡慨然应允。但因为“中妇丧亡,公私纷冗,殊无聊也”,没有挥毫泼墨的心情,遂在致杜氏札附言中表明心迹。
    基于上述理由,笔者郑重建议:将该帖释文中“丈”字改为“文”,并命名该帖为《尊文帖》。
     刘正成先生是当代大书家,又是苏学研究享有盛誉的学者,曾为一代文豪苏东坡著作做过大量的精准的注释。正因为大量,故难免百密一疏;正因为是为一代文豪作注,故应当经得起历史的追问。为了对古人负责、对今人负责、对后人负责,特不揣固陋,撰此献疑小文,以就教于方家。

    此文成于2011年5月,曾寄给常州苏慎先生。

主持人:柳先生,你能介绍一下这场筆墨官司是怎么发生的吗?

柳书咸:2011年3月份左右,我到常州市东坡公园游览,正好碰到台湾故宮博物院在该园办苏东坡墨迹展,当看到《尊丈帖》时,发现下面作了很长一段注,注中有多处无法解释的矛盾,而象苏东坡这样的文豪又是不可能出现这些矛盾的。于是我就另辟蹊径,从文理上分析推测,确定不是尊“丈”,而是尊“文”。当场我就找讲解员,告诉她,这个字错了,应该是文而不是丈。请你告诉你们的领导改一下。

主持人:讲解员把这个字改了吗?

柳书咸:没有。这个讲解员看了我一眼说,这么多专家学者都认这个字是丈,而你却认是文,难道那么多专家学者都不如你?与讲解员争是无用的,回家后我就给苏东坡公园的领导写了一封信,要求他们把这个字改过来。

主持人:苏东坡公园的领导答复过你吗?

柳书咸:没有。因为一直没有收到回信,于是我就写了一篇“解一字之疑,了一段公案”的文章,详细阐述了我的观点,带着这篇文章,我又来到苏东坡公园,找到了公园的领导,答复是信已收到,但他们不能做主。要我找一下苏东坡研究会副会长苏慎先生,他是苏东坡三十三世孙,并告知了他的联系电话。

主持人:你见到了苏慎先生吗?

柳书咸:在苏东坡研究会办公室我见到了苏慎先生,他赞成我的观点,并同意在研究会的刊物上更正,发表我的文章。当场还赠送了七八本研究苏东坡的书。

主持人:后来这个字更正了吗?

柳书咸:没有,你到网上一查,各个网站出现的都是《尊丈帖》,而不是《尊文帖》。

主持人:你能说说没有更正的原因吗?

柳书咸:我估计是怕影响到译文注释者的形象,所以将错就错。我认为真正的专家学者,首先要有过人的雅量,要向章太炎、梁启超、胡适学习。1921年11月1日,我的族高祖柳诒徵先生,在《史地学报》的创刊号上发表了《论近人讲诸子之学者之失》,对章太炎、梁启超、胡适的学术观点提出了善意的批评,文章最后说:吾为此论,非好与诸氏辨难,祗以今之学者,不肯潜心读书,而又喜闻新说。根柢本自浅薄,一闻诸氏之言,便奉为枕中鸿宝,非儒谤古,大言不惭,则国学沦胥,实诸氏之过也。诸氏自有其所长,故亦当世之学者,第下筆不慎,习于诋诃,其书流布人间,几使人人养成山膏之习,故不得不引绳批根,以箴其失,至所言之浅俚,故不值海内鸿博者一哂也。

主持人:章太炎、梁启超、胡适三个人是举世公认的大学者,他们肯接受柳诒徵的批评吗?

柳书咸:三个大学者受到柳诒徵先生善意的批评以后都表现了过人的雅量。章太炎立即致函认错,并写博闻强识,过绝于人八字扇面相赠;梁启超不久应邀到东南大学讲学,相互交流无半点隔阂,并力劝柳诒徵将中国文化史出版,临行还书写“受人以虚,求是于实;所见者大 独为其难”对联相赠,后来吳宓在清华大学提议邀请柳诒徵到清华任教,梁启超第一个表示赞成。胡适先生1948年到南京主持中央研究院院士会议,9月19日,到南京到龙蟠里图书馆拜访柳诒徵,中午请柳诒徵到新街口安乐厅共进午餐,店中人认出胡适,捧出一本签名册,请他题字,胡适忙请柳诒徵先题字,然后在旁边写了“胡适随侍”四字,随行的劳榦又在后面写了“劳榦随侍”四个字。章太炎、梁启超、胡适都是举国闻名的大学者,其知错能改,从善如流的雅量,更非常人所能及。而现在的所谓学者,缺少学者的知识,更缺少学者的雅量。

主持人:柳先生你能不能对网络上公开这些名人的字画,做译文和注释谈一谈你的看法?

柳书咸:将难得一见的名人字画在网上公开这是社会 的一大进步,把资源共享发挥到极致,把不可能成为可能。况且作译文和注释都是吃力不讨好事情,在网上公布确实功德无量。

主持人:为名人的字画译文和注释难免有错误,怎样才能避免呢?

柳书咸:你说得很对,确实存在这个问题。但是也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。在网上公布的苏东坡四十多幅作品中译文和注释错误有多处,除了《尊丈帖》的错误外,如《覆盆子帖》“感怍之至”被误译为“感作之至”;《令子帖》“辄送十缗,省为一奠之用”被误译为“辄送十缗省为一莫之用”;《跋王晋卿藏挑耳图帖》“将种断头穴胸 当无所惜”,被误译为“将种断头穴骨 当无所惜”、“老婆心急频相劝”,被误译为“老婆心急频相动”;《东武帖》“实无可以上助万一者”被误译为“责无可以上助万一者”……这些错误都是万不可有,但又实际发生。误读之后使原文文理不通,不知所云,古人地下有知,也会叫屈的。

主持人:柳先生,你是不是认为只需要公布名家书画的原作,无须译文和注释?

柳书咸:我不是这个意思,绝不能因噎废食。其实这个问题也很好解决。一是译文和注释的作者下笔要谨慎,减少错误率。二是在网上发表的时候,留一个供人评论的端口,万一出现错误,可以有补救的机会。

主持人:你的这个建议很好,但会不会有人借评论这个端口恶搞呢?

柳书咸:我认为不会。只要译文和注释是正确的,就不需要怕人评论,即使发生争论也不是坏事。郭沫若和高二适关于兰亭序真伪的论辩就是一例,毛主席致信郭沫若表示“笔墨官司,有比无好,不知尊意如何?”明确支持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。各方摆出自已的论点论据,进行论证、辩论,有利无害。